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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哭

作者：万芊更新：2016-07-30 10:38 字数：1784

    阿朋爹去世的那年，阿朋正二十岁。那天，阿朋从高考补习班回来，匆匆做了些饭菜去唤爹，见爹没声响，推着再唤了几声，见爹已没了气息。

    阿朋愣愣地跑叔叔的蟹摊前，嗡声嗡气地跟正忙乎着的叔说,叔，我爹没气了。叔没好气地说，咋会呢，晌午时我还过去伺候过他的呢！说着，撂下活，推上摩托带上阿朋往家里赶。到家，推推自己的哥，摸摸，见哥确实去了，挺安详地撂下一切无声无息地走了。

    半晌，叔冲阿朋大吼，傻在那干吗？去叫人啊，二姨婆、三叔公，镇上自家的亲亲眷眷，都去告上一遍，快去呀！

    阿朋去了，二姨婆、三叔公，镇上自家的亲亲眷眷，全都跑了个遍，挨个告诉他们，我爹没气了！凡在家的，得着讯的，全都颠颠地赶阿朋家去。

    其实，阿朋八岁时，阿朋的爷爷过世，阿朋爹也是这般让他跑着去告诉叔、二姨婆、三叔公和村里所有自家的亲亲眷眷的。那回，待所有的亲眷聚扰来时，二姨婆先是不快了，冲一旁的阿朋骂，阿朋，你爷爷去了，也不哭上几声啊，你这小孽种，你爷爷白疼你啦！

    这回，阿朋的爹去了，待一些近的亲眷聚扰来时的头一句话自然又是众人的责怪，说阿朋你爹去了，你咋不哭几声啊！二姨婆虽说老了，气头仍不小，骂道，阿朋，你爹去了，你还不哭呀，你这不孝的孽种呀，你爹算白疼你啦！

    其实谁都知道，阿朋爹瘫在床上的这么好几年里，儿子阿朋还是非常尽心伺候的，又要读书，又要自己想着法子从湖里摸些活络的生活钱，更要没日没夜地伺候瘫在床上的爹，确实难为他了。只是似乎阿朋爹的走是早晚的事，对阿朋来说，料理爹的后事，就跟常日伺候他一般，默默地、木木地，没有一点要哭的冲动与迹象。

    二姨婆、三叔公急了，唤了阿朋的叔，跟几个很近的亲眷私下里商议。二姨婆说，这阿朋，从小就好像没有哭过，他娘打他骂他，他没哭过，在外面，别的小孩子欺他，打他，他也没哭过。他爷爷过世，都叫他哭，他没哭上一声。这么大的亲儿子，不为自己的亲爹哭上几声，是要被镇上人说的，这事左右邻里一传就要传开的，要是担上个不孝子的臭名，一辈子也甭想抬起头。再说了，这阿朋爹，也是挺可怜人，年纪轻轻就瘫了，没有享着福就走了，再没有亲儿子哭上几句，走的时候是进不了好去处，要成孤魂野鬼的。

    众人虽都知道二姨婆有点迷信，但毕竟二姨婆在家族中辈份长，先前一直是妇女队长，女强人一般的强势人物，家族里的事好多事都由她撑着，众人自然觉得她说得有理。即使不讲迷信，亲爹去了，按理也该是伤心的事，这么伤心的事，亲儿子不哭几声，自然是说不过去的事。

    于是，阿朋叔走过去跟阿朋说。叔很强硬，说，我跟你小子说，你爹去殡的时候，你还是这副虫样，不要怪我叔叔蛮不讲理。

    三叔公也拉阿朋用好话劝着说，讲阿朋爹如何在他小的时候，虽说自己腿脚不便，还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他长大，说到动情处，自己先已是老泪纵横。

    二姨婆是最后一个拉阿朋说话的，二姨婆一会儿好言相劝，一会儿又用迷信的话吓唬他。

    众人想，这般劝，阿朋纵然没有泪，想上去干哭几声干吼几声还是会的吧！

    第三天，阿朋的爹在众亲眷的帮衬下，终于要出殡了，按镇上的规矩，一长者在门口摔掉一只旧甏后，就出殡，这时伴着的该是惨惨的嚎哭，以示家人的不舍、家人的依恋、家人的悲伤，而阿朋，只是捧着亲爹的相框，默默地跨出家门，仍没哭一声。

    三叔公气不打一处来，大骂不孝之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二姨婆恼了，开始骂骂咧咧的；阿朋叔更是憋着火，待出殡的队伍走出家门时，终于忍不住了，紧走几步，朝阿朋后臀上飞起一脚，阿朋没防备，被踹了个趔趄，跌扑下去，相框碎了，脸重重地蹭在砖地上。

    阿朋支撑着爬起来，血从手上、脸上洇洇地淌出来，众人见了，心想，这回这犟小子该哭了吧！

    然好半晌，阿朋只是小心地拣起爹的照片，又缓缓地朝外走去，众人仍不见他哭。

    二姨婆见状自己反倒哭了，边哭边说，这从小没娘的孩子已经不会哭了，不要再去难为他了，由他去吧！

    其实，众人都知道，阿朋爹很早手脚残了，一直娶不上媳妇。阿朋娘是阿朋爷爷花了钱硬是花钱买来的。阿朋娘刚来的时候，一直闹得要跑掉，只是被爷爷硬拦着，吃了不少苦头。后来，爷爷过世了，也就没人能硬拦了。阿朋娘走的那年，阿朋九岁，阿朋很懂事。阿朋娘问阿朋，娘要走了，你会哭吧？阿朋说，我长大了，我不哭！于是，阿朋娘走了，阿朋果真没有哭，只是自此以后就一直没见阿朋他哭过。

    送走了爹，阿朋离家去寻找走了十一年的娘。当阿朋千辛万苦终于在一座大山里找到自己亲娘的时候，一下子哭得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