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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投奔姐姐
作者:刘安文      更新:2016-07-05 21:32      字数:4617
    九月一日,是学生开始新的学习生活的日子。这一天,邵锋怀揣着父亲从大壮家借的一百块钱路费和姐姐往家寄的信,踏上了南下打工的路程。临行时,母亲把给他蒸的一锅白白的细面馍,煮的几个鸡蛋,找出的几件厚衣服,塞进了一个黑布包里。母亲又把一床薄被子打成捆,装在尼龙袋里。一个包一个袋子,中间用绳连接着,搭在了邵锋从没负过重的右肩上。母亲嘱咐他,要注意小偷,不能跟陌生人讲话,上厕所时东西要放在身边,到地方时要给家里写信。父亲对母亲说:“你唠叨啥?邵锋这么大了,还不懂这些?你一辈子没出过门还告诉邵锋怎么做?出了门都比你强。”邵锋虽然嫌母亲有些唠叨,但听了父亲的话,还是感到父亲对他有些冷酷。他总觉得不是老坟也不是他人而是父亲左右了他的命运。父亲让他上学他才能上,父亲不让他上学他就不能上。是父亲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是父亲打碎了他的人生梦想。是父亲让他植根于农村,而又不得不离开农村。他有些恨父亲,恨父亲只看到眼前,只顾惜家庭,而不顾惜他的未来,让他早早地踏上了打工之路。在他送走李老师后,他一连几天没搭理父亲。父亲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就对他说:“你光想读书,我知道,打工不是你的本意。你看看我们方圆几个村庄有几个上成学的?你姐不是不到十六岁就出去打工了吗?你已读了十八岁了,总不能还和你弟弟一个班上学吧?这几年你上学的费用,要不是你姐姐出去打工挣点钱,能指望什么?”他回了父亲一句:“我不是已经说了出去打工吗?”父亲听了他的带有火药味的话不再说下去。对于他去不去打工,什么时候去,父亲也不主动问他。父亲不问他,他反而着急起来。他找出姐姐写的信,知道姐姐在温州一家鞋厂打工,他便决定只身到温州姐姐厂里去。母亲担心地说:“你不知道路怎么办?”父亲说:“他不知道路不会问吗?鼻子底下是大路。”他不看父亲,对母亲说:“妈,你不用担心,我有地图。”虽然该带的东西都带了,虽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虽然父亲把他送到集上,但当他坐在三轮车里赶往皖阳火车站时,一路上还是心情伤悲得想哭一场。

    邵锋买了一张去温州的火车硬座票。他在人流中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号。他觉得姐姐说的春节后打工买不到票坐不上火车的现象好像没有。车厢里除了两头站了几个人外,其他的都有座位。火车咣当咣当地向前跑着。那种咣当咣当声碾碎了他的上学梦,更碾碎了他的城市梦。他从此告别了校园,让火车把他载向另一个世界,另一番生活天地。

    火车上的盒饭太贵,一盒五块,他没有舍得吃。他吃母亲给他蒸的白面馍和煮的鸡蛋。渴的时候,他就喝用塑料瓶灌的凉水。虽然天气很热,火车一停下来,人们身上的汗立即冒了出来,但对于火车上叫卖很凶的两毛钱一支的凉甜解渴的冰棍他还是舍不得买。他认为这种热,比在地里被太阳烤晒好得太多了。太阳晒不着,渴的时候可以喝点水,况且,火车一旦跑起来,风嗖嗖地往车里钻还是比较凉快的。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邵锋疲惫地到了温州。出了温州火车站,他看到这里的大楼比皖阳的楼要高,这里的人比皖阳的人穿得更漂亮更时髦。他走出广场,来到一个路口,向一位五十多岁中等个头的瘦男人问路,问他嘉丰鞋厂怎么走。瘦男人说了一大堆话,邵锋一句也没听懂。那位瘦男人又给他用手指了指,邵锋装着明白似地点了点头,又对那人笑笑,表示感谢。他按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段路,又向一位二十多岁的年青人问路,这一回他听懂了年青人的指点。他坐了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最后到了一片厂房的郊区。

    太阳快落山了。邵锋又饿又渴。他掏出母亲给他蒸的白面馍。馍已经风干了,干硬如石头。瓶子里的水也喝得一干二净。他啃了一口馍,在嘴里咀嚼了几下。没有唾液搅拌的馍很难下咽。他看到一个商店,想买点水喝,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姐姐,没必要花冤枉钱,就忍了下来。他背着东西,有气无力地来到嘉丰鞋厂大门口。

    “干什么的?我们这里不招工人。”他才站在大门口,还没张开口问姐姐是不是在厂里,门岗室里的人就喊开了。

    “我是来找我姐的。我姐叫邵彩虹。麻烦你给我找一下。”

    “这厂里几百人,我知道哪个是你姐?”

    “我姐在缝制车间,请你帮帮忙给我喊一下。”

    “不行!现在是上班时间,你在门口等吧。”

    邵锋把东西放下来,在门岗室外站了一会。饥饿袭来,他能忍住,但口干舌燥让他只想找点水喝。他看到门岗室里有水瓶,他想水瓶里肯定有水。怎样喝到水呢?直接跟门岗人员要水喝,肯定不给。他想到,刚才门岗说话的口音跟自己差不多,说不定是老乡呢。也许老乡会帮老乡。他干咽了两口唾液,润润嗓子,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说:“同志,我刚才听你说话,好像是北方人。”

    门岗斜看了他一眼,说:“不要喊同志,喊师傅就行了。你是哪里的?”

    “我是安徽皖阳的。”

    “噢,我是河南的。我们不远。”

    邵锋细细打量门岗。门岗有三十岁,身高有一米七五,理着平头,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上身穿着天蓝色短袖衬衣,下身穿着深蓝色裤子,脚穿一双军用黄色球鞋,整个人显得结实魁梧。邵锋对门岗笑笑,说:“怪不得我见你很亲切。你当过兵吧?怎么称呼你呢?”

    “你说得对。我当过兵。我姓麻。你叫什么?看你年龄也不大,现在跑出来找你姐干什么?”

    “我叫邵锋,我想到厂里打工。”

    “现在厂里不招人呀?”

    “碰碰运气。在家里闲着没事。”邵锋还不想向麻门岗说出自己没考上中专的事。他跟门岗说着话,拿出自己装水的塑料瓶,问:“麻师傅,哪里有水?我接点水喝。”

    “水瓶里有开水,你倒开水喝吧。”

    “谢谢你,麻师傅!”

    “谢什么?老乡嘛!出门在外不容易,自己倒吧。”

    邵锋往塑料瓶里倒开水。开水不是太热,但仍然烫嘴,邵锋只能像润嗓子似的一点一点地喝。几分钟后,邵锋居然把一瓶还烫嘴的水喝去了一半。这一半水下肚,虽然还没有解除邵锋的渴劲,但他已不再口干舌燥了。他又掏出干馍啃。鸡蛋没有了,如果有的话,他会掏给麻门岗吃的。他认为,虽然是白面馍,但这么干硬的馍不好意思让给门岗吃,所以,他自己啃起了干馍。

    “饿了吧?你把馍用热水泡了吃吧。” 麻门岗很关心地说。他找出一个瓷缸,交给邵锋。

    “谢谢麻师傅!我以后要好好感谢你!”

    “没什么,都有困难的时候。听你说话,怪文气的。才下学?”

    “对,才下学,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以后请麻师傅多照顾。”

    “没事,好说。你坐一天的车该累了,你马上在屋里休息一会,等工人下班后我再喊你。”

    邵锋吃了两个水泡馍,既管了饱,又管了渴。

    太阳已经落山了,屋外也有了丝丝凉风。他对麻门岗说:“麻师傅,我还是坐在门外吧,外边比较凉快,我姐下班时还能看到我。”

    “那好,你在门外等吧,等你姐下班时你仔细看着。”

    麻门岗给邵锋一个凳子。邵锋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墙,没有多久就睡着了。他突然从凳子上栽了下来。栽倒的声音惊动了在屋里看报纸的麻门岗。麻门岗走到屋外问:“怎么了?”

    “没事,麻师傅,我刚才不小心栽倒了。你回屋里看报纸吧。”邵锋揉揉双眼说。

    麻门岗又回到屋内。邵锋不再坐在凳子上,而是坐在里边装着被子的尼龙袋子上。坐了一会,他又背靠着墙睡去。他看到姐姐给他拿了几个大苹果。他咬了一口,又脆又甜,真是太好吃了。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就听到一阵阵咯咯的笑声,他看到姐姐身后站着很多女的,在看着她笑。

    “喂!醒醒,邵锋,下班了,快站起来,看看哪个是你姐,别闪过去了。”麻门岗推醒流着口水的邵锋。

    邵锋急忙站起来,伸一下懒腰,搓一下脸,眨巴眨巴眼,定睛地看着正在向大门走来的下班人员。

    一群女的走过去了,一群男男女女走过去了,又一群女的走过去了,走了不知几拨人,就是见不到姐姐的影子。后面的人越来越少了。邵锋心焦起来,麻门岗也为他焦急起来。麻门岗问道:“你确定你姐在这个厂?”

    “不错,她信上写得清清楚楚。”

    “她总不会换厂了吧?”

    “我再等等看吧。”

    下班的人快走完了,仍不见姐姐的身影,邵锋不禁恐慌起来。如果姐姐换了厂,他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明天也不知道到哪找姐姐。一个厂都找不到,整个温州更难找。找不到姐姐怎么办?钱快花完了。住没地方住,吃没钱吃,打工也找不到地方,要饭的话自己能张开口吗?他越想越害怕。没想到出门打工这么难。还是读书好啊!他甚至后悔在父亲和李老师面前为了出硬气说出打工的话来。还是年少无知啊!难怪李老师总是对自己打工表示惋惜呢!看来,干什么都不容易。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他隐约看到前面一个人影像他姐姐。他再仔细看看,不错,就是姐姐。他上前跑了几步,喊道:“姐姐,姐姐。”

    “邵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邵彩虹很惊诧。

    “到这打工。”

    “不复读了?”

    “不想了。”

    他们说着,来到了门岗室。姐弟俩谢过麻门岗后,邵锋背着东西,跟着姐姐离开了嘉丰鞋厂。

    路上,邵锋问姐姐:“你怎么下班这么晚?都走完了。我以为你不在这个厂里干了。”

    “不知怎的,今天的次品特别多。我返工了。”

    “明天返工不行吗?非要今天返工?”

    “今天的活今天干好,明天就耽误出活了。这鞋厂虽是流水线,也是计件工资。你的一道工序活完不成就会影响其他人的工作量。我平时都是很早完成,可没想到这次出了很多次品,落在最后。不知你来,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这样也好,你当了我的保镖。要不然,我一个人走在路上,真有点害怕。”

    下了一条大路,走完一条小路,钻进一条胡同,最后到了姐姐租赁房屋的地方。从工厂到住处,也只是二十多分钟的路程。租住在这里的大部分人是附近几个厂里的工人,有制鞋厂的,有制衣厂的,有制塑厂的,有打火机厂的。这里是郊区农民盖的两层或三层楼房,房间很小,供打工者租住。有公共卫生间,洗脸间,厨房。邵彩虹租住的房屋有十五个平方大,屋里除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衣架,其他没有什么东西。邵彩虹比邵锋大五岁,但出门打工已有六七年的时间了。打工挣的钱,不是给父母看病,就是给弟弟上学用了,自己积攒的很少。即使自己没积攒着钱,但她仍愿意支持弟弟上学。所以,对于邵锋来打工,她真是出乎意料。

    邵彩虹给弟弟邵锋下了挂面,让弟弟凑合吃一顿,说等到明天有空才买菜给他做点好吃的。邵锋吃了面条,又喝了一些开水,感觉身上有了力量,人也有了精神。

    看到弟弟吃饱后满足的样子,邵彩虹说:“邵锋,你傻啊?我们姐弟三个,就数你学习好,你怎么不上了呢?不上学,以后还有什么奔头呢?”

    邵锋就把不愿上学的情况说了一遍。

    姐姐说:“都怪咱爸。打工多苦?中专考不上就上高中考大学。考上大学不比在农村强?不比打工强?咱爸也太看眼前了。”

    “不能只怪咱爸。家里的情况你知道。万一上高中考不上大学,按爸说的,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那时啥都耽误了。”

    “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邵锋,你还是回去上高中吧。学费我给你出。”

    “姐,你为我做的够多的了。听妈说,你婆家还催着你过门呢。你也不能为了我,为了咱家,不出嫁啊?”

    “嘿!”姐姐叹了一口气。

    “姐,我不能太自私了,不能为了想考大学再连累你和咱这个家了。到现在房子没翻盖,咱爸也急啊!出来打工,是我想了很久决定的,不是我糊涂,也不是我一时冲动。你看,能不能给我在厂里找个活干?”

    “厂里现在不招人,能找什么活呢?”

    “什么活都可以,只要有活干。”

    “明天再看吧。睡吧,坐这么长时间的车,你该累了。”

    邵彩虹从商店里买了一张草席,铺在地上,让邵锋睡在地板上。她还想到,如果弟弟在厂里干活,怎样把房子隔开,让弟弟与自己吃住在一起,省去一笔开支。邵锋睡在地板上,感受着南方与北方的不同,感受着他睡的地方与家乡的不同。那灯光如昼的夜空,那轰轰隆隆的机器声,那哧哧啦啦的汽车奔跑声,仿佛让他置身于城市中,成为城市中躁动的一员。他因而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疲惫,但无睡意。